chapter 15

葉煙話音未落，驀然間，玉色蒼舊古氣沈沈的銜珠龍鐲忽地活轉過來。

龍紋鐲頭尾相銜的姿態一松，先是懶懶抻腰，舒展身體，滑動間精密繁覆的陰刻鱗片折射剔透色澤。

接著它順著葉煙的手腕，蜿蜒盤旋而上，直至頭頸搭在她的手指上，輕輕蹭了蹭。

葉煙敲了敲長角，龍吐出口中銜珠，浮於空中。珠上流光躍動，如同深海明珠，瑩瑩閃爍冷色光芒。

看到這一幕，葉煙莫名想起了《莊子·列禦寇》說的“夫千金之珠，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。”

這枚驪珠般的玉石，自下而上，漸漸漫上紅芒，如同深海與赤炎對峙，最終在七分之一的位置停下。

【這就是目前的進度了。】

葉煙左右端詳，自言自語道：“看來再找六個同樣等級的國寶文物，進度條就可以滿格了。到那時又會出現什麽變化——”

龍信心滿滿地接話：【到時候一定會給你一個大驚喜！】

葉煙瞟它一眼，說：“不用到時候，不如你現在就說說你為什麽會出現實體？我這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準備接受一紋身了，你怎麽連聲招呼都不打地又變成手鐲，你知道這有多影響出拳嗎？我連遮瑕膏都買好了，結果你說變手鐲就變，考慮過遮瑕膏的感受嗎？”

【……也沒看出你做什麽心理建設了。】龍小聲吐槽。

葉煙挑起一側眉頭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龍顧左右而言他：【啊我什麽都沒說……那什麽，那個實體化是太忙了忘和你說一聲，能量收集到一定程度後我就能脫離紋身狀態變成實體，實體化後可以觸碰到其他生物。】

它討好地笑：【以後我可以和你並肩作戰，城堡地道的事不會再出現了。】

葉煙也笑了，陰惻惻的：“請問你還有什麽太忙了忘說的事情嗎？”

龍心虛地說：【沒有了吧……】

“不盡不實。”

葉煙伸手，作勢要將龍鐲從手上擼下去，“正好你現在也不是紋身狀態，不如我們就此分道揚鑣，各走各路。我不需要一個貳心的同伴。”

龍大驚，急忙纏緊葉煙手臂，【別別別！我告訴你，我告訴你還不行嗎？！】

“不行。”葉煙很冷靜，“我不想在戰鬥時還要分心防備來自背後的攻擊，我的敵人已經夠多了。你既然不能信任我，不如換一個能夠讓你信任的人，大家都便利。”

【我不會是你的敵人。我只是，只是——】

“只是什麽？”

【我不知道，我遭遇的背叛太多了。】

龍很頹喪：【其實你不是我選中的第一個人。】

【我最初醒來的時候不是在碎陶上，那是一柄綠松石鑲嵌青銅玉斧，鋒利無匹，可以輕易斬下罪人的首級，獻祭與上天諸神。

那時，我從混沌中醒來，發現安睡之地被挖開，有傳教士模樣的洋人和幾個穿著長袍西服的國人，正指揮一群衣衫襤褸的農民盜掘陵寢。我怒極，降罪於在場諸人，鮮血浸濕黃土，大地開裂翻滾，將屍體深埋地下，也掩住盜洞。】

葉煙靜靜地聽著。

【可是，事情還沒完。過了些時日，又來了群扛槍綁腿的軍痞，馬拉的車上架著大炮，對著地面一輪齊射。我此前耗費能量過多，又未得到補充，玉斧被震碎，我失去了意識，再醒來時是在一柄龍紋寶劍上。】

【那是在一間和室，有個身著黑色紋付羽織袴的倭國人手持寶劍，伸手拂過劍鋒，用生硬的漢語對著階下被縛老者說：“既然你拒絕將文物獻給天皇，那我自己來取。都說你家傳的寶劍舉世無雙，吹毛利刃，我倒要試試，這劍在斬華國人時是否一樣鋒利。”

然後他雙手持劍，大喝一聲對著老者劈砍而下。我拼盡全力，在他砍中老者前使寶劍破裂，碎刃飛射，割破了倭人脖頸，血潑上隔扇。】

【那是個禍亂滔天的年代，陳屍荒野，析骨而炊。我不斷地醒來又不斷睡去，能量幾要消耗殆盡。又一次醒來，我附在龍紋鼎上，遠洋郵輪啟航，載著許多文物駛離華國的海岸。】

【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、被撕裂的極痛，仿佛我的一部分留在華國，而另一部分被血淋淋撕扯到大洋彼岸。

劇痛中，我找到船上距離最近的華國人，他戴著眼鏡，看起來文質彬彬。我祈求他帶著文物回國，他說他很願意出一份力，只是不知這些文物該送回何處，我告訴了他。】

說到這兒，龍沈默了一會兒，才又說道：【他沒送文物回國。他按照我告訴的地址，帶著人，將剩下的文物劫掠一空，走私販賣至國外。】

葉煙問道：“他叫什麽名字？”

【覃天彧。】

*****

陸成江艱難地從三輪車狹窄的車門裏擠出來，隨著他的下車，“嬌小”的三輪車也隨之晃了晃，像是歡送這個死沈死沈的大家夥。

司機只肯收現金，陸成江從腰包中翻出五塊錢遞過去。得虧他怕手機沒電沒法掃碼支付，隨身帶了些零錢，不然就僵在這裏了。

身後三輪車突突突地冒著黑煙開走了，陸成江站在村尾荒田旁，拿出地圖，琢磨接下來往哪邊走。

來的時候，三輪車沒走馬路，專抄小道，一路穿過好幾個村落，土路坑坑窪窪，車裏的人就跟雞蛋似的左搖右晃得幾乎要散黃。

石板路倒是平穩了些，但每次經過石板接縫處就要上下顛簸一下，車速快了仿佛在噠噠噠連過減速帶，顛得人頭暈眼花。

陸成江人高馬大的蜷在車廂裏，腿都伸不直，膝蓋頂著前方駕駛座靠背，頭挨著車頂，腿上還放著登山包，整個人齜牙咧嘴地扭曲成一團。

村道狹窄，最窄處只容一車通過，車行過時，伸手就能觸到兩側民居。有的村在入口處放了石球或壘了水泥柱，限制外來車輛橫沖直撞。

正值午飯時間，村路上沒什麽人，不見閑磕牙的老頭老太，也不見開襠褲小孩滿街亂跑。

三輪車司機大概急著送到地方回家吃飯，腳長在油門上。他走熟了路，一路都不帶減速，輕撥方向盤便從石球間穿過。

當陸成江頭昏腦漲地從三輪車下來時，竟比開車的葉煙到得還要早。

他看了看地圖，又拿出指南針確定了一下方向，便朝村邊的荒山走去。

陸成江是來找爺爺說過的那座遼金古廟的。

盡管古廟主體已被戰火毀損，看不到爺爺說的“栩栩如生、幾如真人”的雕像，但可能還會有柱基地臺殘留。在不同的時空裏，他能與爺爺站在同樣的位置。

夏秋之際，北方的太陽依舊威力十足，無遮無擋地照下來，烤得人腦殼疼。地上黃土與碎石交加，偶爾還會看到一條幹癟的死蛇。

爬了好一會兒山，遍地的荒石雜草，看不出人工造物的痕跡。

陸成江以手遮陽，眺目遠望，發現不遠處西北方向有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小路，一路盤旋向上，最後消失在山的另一側。

陸成江好奇起來，反正找不到古廟，幹脆順著小路往上爬，看看這條路通向哪裏。

這條路不好走，蜿蜿蜒蜒，時下時上，他涉過淺溪，穿過樹叢，越過亂石，鉆過矮洞，最後豁然開朗，一個巨大的洞窟出現在眼前。

陸成江走近時，發現地上淩亂放了些鋸子鉆頭錘子，還有幾袋吃過的方便面和辣條，捏癟的礦泉水瓶扔得滿地都是。

不遠處的雜草堆後甚至有排洩物，一群蒼蠅嗡嗡盤旋。

一陣風攜著惡臭刮過來，陸成江皺眉掩鼻，快步走過去。

進入洞窟後，光線驟然暗了下來，當他適應亮度後，眼前的一切讓他震驚

——那是一洞的神佛。

正中央的是一尊巨大的釋迦摩尼石雕。佛像結跏趺坐，施禪定印，身後火焰紋蓮瓣背光。波浪卷發式的肉髻，高鼻深目，粗壯雄偉，頗有異域特色。

兩側是脅侍菩薩，頭戴寶冠，身佩瓔珞，姿態秀美，一手施印，含笑而立。

佛像身後雕有飛天、比丘等小型石像，與敦煌飛天相比，此處的飛天形象粗獷樸拙，沒有婀娜多姿的柔美體態，顯得有些笨重。

最靠近洞窟入口處的石雕已出現風化跡象，面相模糊。經年累月的塞北烈風刮過，留下條紋般的風化痕跡。

洞窟面積並不算大，與雲州最著名的石窟相比，這裏看起來顯得簡陋許多，沒有繁覆的雕紋妝點衣飾，沒有細密的線條勾勒形體，也沒有滿墻輝煌富麗的小型石雕。

石雕上還殘留著些貼金彩繪痕跡。

主佛的左眼到山根處有一抹金色，一直蔓延到耳畔。佛像悲憫而笑，粗糲石質旁一抹暗淡金光，那一瞬間美的沖擊力讓人忘記呼吸。

陸成江看得有些呆住，等他回過神來，第一反應是拿起相機拍照記錄。

他仔仔細細地拍遍洞窟內的每個角落，特別是幾尊佛像，連連拍了多張特寫，只遺憾照片不能完全覆制石雕之美。

拍完照，陸成江還有些意猶未盡，他走深了些，發現旁邊居然還有一個石窟，只是面積小了些，主佛像是一尊交腳彌勒菩薩，墻上還雕有一些佛像。

但這個石窟只是看起來像是在建造過程中遇到什麽突發情況，大部分石雕還未完工，人像永恒凝固在一個將掙脫石頭而未出的狀態。

陸成江繼續拍照，只是心頭浮起一絲疑惑：為什麽他從未聽說過這個石窟？難道是太簡陋又太偏遠？不應該啊，即使是未完工的石雕也對研究石窟文化具有重要意義，總不會寂寂無名。

拍著拍著，陸成江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太對。

洞窟東側的墻壁突兀地空了一大塊，他走近去看，發現墻上有被切割過的痕跡，他猶豫著伸手輕觸，手指沾染了一抹新鮮石粉。

此時，陸成江身後傳來了腳步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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